觀景窗的記憶

褚士瑩　另一個海星計劃
　　
　　在新年度緬甸孤雛救助計畫的幾次籌備工作會議上，很明顯的我們的工作團隊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有些人認為，既然要在緬甸這個南傳佛教的國家興學，當然要以認養寺廟的小沙彌為主，如果是孤兒或是貧童，無論他們多麼需要幫助，也應該忍痛以優先順序不符的理由淘汰。許多基督教的慈善團體，都是以傳教為目的來編列優先順序的，我們如果以佛教寺廟為優先的話，正好可以彌補這個長年來被扭曲的現象。

　　也有人不贊成這種說法，認為有些普通的小朋友為了繼續唸書，要取得認養的獎助學金資格，因此勉強出家與家人分離，不見得是這個計畫的本意，這就跟以傳教為目的的基督教會出發點同樣扭曲，不會幫助這個社會變得更加正義。

　　見仁見智，都有道理。

　
　　在緬甸這個傳統佛教國，一般人就算窮得一文不名，為了作功德，也要借錢來捐給寺廟，供餐食給托缽的沙彌，所以在某種方面來說，小沙彌的確比一般孩子，更能夠得到社會資源，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我們不能將這份機會，擴展到那些完全得不到社會溫暖的孩子呢？如果出家就能解決問題，為什麼窮孩子不都出家算了？為什麼還有些僧伽學校的住持和尚，無論多苦也堅持不讓寺院裡的孩子出家，說是要等到他們十八歲以後，讓他們自己選擇自己的路？因為這是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但我相信只要是基於愛作為出發點，什麼答案，都可以是對的。孩子就像各式各樣不同的花，就是因為各式各樣，所以更加可貴。

　　我想到幾年前計畫剛開始時，收到過一封信，來自一個Chanmyatharzi偏遠地區的孩子，目前就讀Myat Yadana僧伽學校，那裡幾乎每戶人家都很窮，到這裡來的孩子，無論是不是沙彌，都沒有課本文具，別說課桌椅，就連校舍都沒有，晴天的時候便坐在酸角豆樹下上課，他們還苦中作樂的說：『這樣不是比較涼快嗎？』聽了不禁讓人心酸。這位小朋友在信中是這麼說的：我是Mg Kyaw Moe Win，目前在第五號僧學院就讀六年級(譯者註：相當國一)。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現在只有我跟媽媽住在一起。我媽媽曾對我說過，因為她無法負擔我上學的費用，所以要我讀完小學後就休學。我非常同情媽媽，因此決定付出自己的勞力來賺取一些家用。同時我也相信唯有我分擔媽媽的辛勞才是最好與最公平的解決方法。直到兩週前整個情況出現了轉機，因為您的教育計畫提供給我繼續就讀中學的獎學金。在得知這個好消息時，我們真是興奮極了，媽媽的眼眶還充滿了喜悅的淚水。因為媽媽賣水果所賺的微薄收入只能供我念幼稚園與小學而已，幸虧有了這份的幫助，才能解除媽媽無法負擔我上學的憂慮。我每天都祈求能繼續完成學業。同時我也希望善心人士能捐更多錢給像我一樣的貧窮兒童有接受教育的機會。

　　
　　另一個來自毛淡棉(Mawlamyine)偏遠山區Dhama Thu Kha僧伽學校的孩子則是這麼寫的：我的名字是Soe Yarzar Myo。我不曉得如何才能寫一封感人且文情並茂的信。我父親死於一種不知名的病因。他的死亡讓我們頓時陷於無助，我們全都依賴著父親，而且我母親也從未有過工作經驗，因此我一直很擔心家裡逐漸沈重的經濟壓力下可能被迫休學，而我只能看著毫無經濟問題的同學們高高興地上學。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意外地獲得助學金，這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驚喜，但在此之前，我從不知道有這樣的慈善義舉，而這些捐助是來自一群為了擴大教育志業的捐款人。這比助學金正已足以供應學費所需。我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看了這樣的信，我們不禁感覺到自己的幸運，同時遺憾自己能力的渺小，因為他們雖然不是沙彌，但是他們並不因此就不值得幫助，即使各個僧伽學校的住持和尚，也都向我們為這些孩子請命求情，說校裡都按照佛法裡眾生平等的觀念在教育孩子，如果我們只能認養小沙彌，固然是非常殊勝，但是對於其他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就不平等了呢？

　　
　　我們何德何能，哪裡可以這樣大筆一揮，就決定誰符合資格，誰不符合資格？實在是因為能力有限，除了選擇一部分孩子作認養，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我們能力有限，沒有辦法募足夠的善款，將愛心推展到每一個需要的孩子。

　　
　　每當興起這樣挫折的想法時，我總是拿多年前在柬埔寨時看到的海星計畫作為鼓勵自己的話。故事是說在暴風雨過後的那天，一位法師和他的徒弟走到了海灘上，見到了數以千計的海星被浪沖刷上岸性命垂危，法師停下了步伐，撿起一隻海星，並把它安全地放回海中，年輕的沙彌不解大聲問道：『師父，救了這一隻又如何？這樣並改變不了其他數以千計瀕死海星的命運啊！』法師什麼都沒說，繼續前行，隔了一會再度停下腳步，撿起了另一隻海星，把海星放回了海中，同時溫和對沙彌說：『就這隻海星而言，那可是生與死的區別啊！』

　　
　　希望這個故事都給了我們一些啟示。暴風雨過後，天晴了，但是沙灘上還有很多垂危的海星，等著我們伸出援手。雖然我們不可能來得及撿拾所有的海星，但是別忘了對每一隻得救的海星而言，可都是生與死的區別。